周道长对老子“一二三万”的解释，乍听神秘玄幻，细琢磨很受益

对老子“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”的理解，可谓千差万别，各持己见。重读周曾西道长的解读，忽有豁然开朗之“妙觉”。

周先生，浙江绍兴人，自幼好道，初中刚毕业就皈依了全真道，浸淫“道学”四十余年，从不敢以“悟道”自诩。在一起的时候，我只觉得他很平凡，以为他对《道德经》的领会，大概也不会跳出“三教从来一祖风”的套路。

前天看他在朋友圈的留言，觉得他欲言又止，意犹未尽，便私信他，结果，他的解读令我眼前一亮：原来这老道真的是深藏若虚。

他说到了老子的“道一二三万”，一开始我怀疑他会走“阴阳气论说”之路径，没想到他由“气论”而“三才”，由恍惚而“有无”，层峦叠嶂，曲径通幽，渐入佳境。

周先生说：道为母、为朴，若根、若宗，此“根”此“宗”寂寥恍惚，状貌全无，代号而已，比喻而已，知道万物由此而来就行了。

道虽虚无湛寂, 但其用虚通，其用不窘，她以“无形为常”，以“无名”为名，故能“自古及今，其名不去”，无名之道“生一”就是“自无入有”，自少而多。

“道生一”的坑几乎没人能逃得过去
周先生说，他也曾跟众多师傅、师兄一样，迷惑于“道生一”的“一”几十年，“因为我们讲究修炼嘛，要炼精化气、炼气化神嘛 ”。

按照师父的安排，他们最初接触的都是关于炼养方面的“教义”，比如河上公、张道陵、葛玄、成玄英、黄元吉等。所以他最初也是秉持“气一元论”的，

所谓“气一元论”，即认为“一”就是“一团混沌气”，也是太极。

“‘一元论’不正是宗教炼养人士的共识吗？”

“诚然，从炼养角度来说，的确如此。但也不尽然。事实上，不少人通过长期的浸润、领悟，在用于自身炼养之外，在广泛的交流和体悟中，也悟到了老子的‘本义’，当然这不影响我们的炼养，毕竟炼养思想源于老子之道。

“我主张‘在兹念兹’，我在道观就讲炼养，在社会就讲本义。这也叫‘和光同尘’。就像一把刀吧，你是拿来切菜的，我也可以拿来做各种切割砍伐，或者用作他处。但不能否认它厨具的本色。

”所以，从老子的宇宙生论角度而言，“天下之物生于有，有生于无”，天地万物的“有”也不是一下子就是当下这个样子的。

“老子说‘合抱之木，生于毫末。九成之台，作于累土。百仞之高，始于足下’，他肯定是‘为之于其未有也’，万有出于‘妙无’，然后从无到有，一点点地孕育发展演化而来。

“所以，这个‘一’，指的是‘序数’，最小的数字‘1’，物之初始也，事物之起点；但也是至大，无所不包。万物万象由‘一’而成，且终究要归‘一’。

“这样的话，这个‘一’包含‘气’但又不限于‘气’，具有无限可能性。就像一把刀，你不能把它局限于砍伐，也不能局限于凶器，那都是以偏概全的解读了。”

那么，是否就意味着这个“一”就不是一团混沌之气吗？

周先生说：数字“一”如同“道”具有无限开放性和无限可能，正因为此，才被理解为“一团混沌气”，不能说不对，只能说那是“一家之言”，或者说那是“以偏概全”。

“气论学”始于战国时期“稷下学宫”的黄老道学说，其代表人物宋钘、尹文等人，是他们开创了“气一元论”的先河，影响深远，比如同时期的《黄帝内经》即持此说，中医的“气论说”即源于此，他们认为“ 气（精气）”是物质，是构成天地万物的本原。

唐宋以后，尤其是两宋理学家几乎言必称气，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就主张“一元气”说，他认为“万物为一，一实为万”；张载则认为“太虚即气”，肯定气是构成万物的实体，万物的存亡就是由于“气”的聚散变化而成。

后世的道教同样秉此说，认为“一”乃先天一炁，混元一气，在人体特指内丹，人身有精气神三宝，三宝合一就是太极，太极就是“一”。

宋明理学以来，直至于今，鲜有不从“气一元论”来解说这个“一”的，使“一”与《易经》“太极”合二为一，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最高范畴。

然而，这只是“道生一”思想的延伸解读与发展。由于这个“一”无所不包，当然可以理解为“一团混沌气”，但是从老子“有生于无”这个角度来看，这个“一”只能是简单的“数字”。

王弼的理解很到位，很开放，他的《老子注》就说：“一，数之始而物之极也”，就是说：一就是数字的起始，万物的终极。

既然“一”是数字，是否就意味着“二”不是阴阳二气”

周先生说：若从炼养或别的途径来领会“一二三万”，当然可以把“一”理解为一团混沌气，把“二”理解为阴阳二气。

然而还有老子本义，“一”是数字，是起始，那么“二”就是在“一”基础上的累积、放大和与成长。同样的“三”也不是“阴阳二气+阴阳二气的“和气”。

历史上，从河上公的《老子章句》到刘安的《淮南子·天文》，到唐宋以来，多从“气一元论”来解读老子的“道一二三万。

河上公的解读尤其繁琐，他说：道始所生者一也；一生阴与阳；阴阳生和、清、浊三气，分为天、地、人也；天、地、人共生万物也。

当然也不乏以易解老的，用《周易》的“太极”来理解“一”，那么“二”就是“两仪”，天地二气合而生“和”气，如此套解，不仅不能与“太极生两仪，两仪生四象，四象生八卦”相吻合，还容易产生误解。

还有人沿着河上公“昔之得一者”的思路，把“一”理解为“道”，那就更不妥帖了，“道生一”怎么会“道即一”呢？

所以，老子所谓的“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”，只是老子对万物生发过程的一个模式化的描述，即：“一二三万”都不是确指，而是对从无到有、从少到多生发过程的描述，要表达的是，宇宙从无中产生，然后一而再，再而三地生发出整个宇宙。

就是说，不管你把“一二三万”理解为什么，都不影响老子“从无到有，从少到多，从简单到复杂，从混沌到具体”的实质性内容。

最后，周先生提醒我：我们不能把“生”理解为“生产”“生育”的“生”。道乃虚空，非实体，他不能像“牛生犊，马生驹”那样地“生”，道之“生”万物，也不是个体生命形式的转化，那只是个比喻，用以说明万物之来源，所以，道“生”物，即大道“演化”出万物。